8月25日凌晨1时许，海南大学生态与环境学院环境科学专业学生黄俊玮从琼海工地回到海口住处。屋里很黑，母亲离世后再无人为他亮起那盏守候的小灯，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想起半年前同样的深夜，他紧紧抱住瘦弱的母亲一遍又一遍喊着“妈妈”，直到她枯肿的掌心里最后一丝温热渐渐消失。

2017年至2020年，黄俊玮先后两次休学，一边打工创业，一边照顾病重的母亲陪她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父亲早逝，母亲为养育我耗尽了心力。”回忆母亲，他红了眼眶“短短3年时光，哪里够我报她三春晖泽。”

海南大学以黄俊玮为故事原型拍摄的微电影《大拇指》

“我做好了准备迎接命运的考验”

黄俊玮出生在琼海市长坡镇黄号村的一个农村家庭，父亲因病去世后，母亲把他留在老家，只身远赴外地打工，用柔弱的肩膀支撑起一个家庭的重量。“记忆中，母亲很少回家，也很少跟我说起工作的事，但看到她比同龄人更为沧桑的面容、孱弱的身子，我知道她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黄俊玮虽然年幼，却十分懂事，从小到大成绩名列前茅，最终被海南大学环境科学专业录取。

一封录取通知书，给这个沉郁多年的家庭带来了曙光。可那时踌躇满志的黄俊玮哪能想到，进入大学仅半年时间，积劳成疾的母亲就一病不起。起初，他不时偷偷逃课，带着母亲治疗和复健，多门课程因此成绩下滑，“与此同时，妈妈的病情迅速发展、反复无常，短短半年就失去了行走和自理能力。我先后两次向学校提交休学申请，做好了准备，迎接命运的考验。”

黄俊玮。海南日报记者 封烁 摄

“20年前，她就是这样照顾襁褓中的我”

休学后，黄俊玮在海口租下一个单间，把母亲接到了身边照顾。每个月，他都要带母亲到医院检查，“当时手机叫车还不方便，我只能先到路边拦下出租车，麻烦师傅等我一小会儿，再爬上四楼把妈妈背下来。”为了更好地照顾母亲，他每次陪同母亲住院或复查，都格外认真记录医嘱：“几点喂药、怎么按摩、如何避免久卧压疮……一切都是从零学起。”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护士指导下为母亲更换纸尿裤，“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一是无法接受妈妈瘫痪的事实，二是看到排泄物还是有点抵触。可我想到，20年前，她就是这样照顾襁褓中的我。如今，也该我照顾她了。”

曾到黄俊玮家中家访的海南大学辅导员王泽宇告诉海南日报记者，尽管母子俩租住的单间条件有限，但黄俊玮还是把住处打理得整洁温馨——他想给病中的母亲一个温暖的家。王泽宇注意到，担心母亲久病情绪不好，黄俊玮特地把电视安在母亲床前，再把电视遥控器和充好电的手机放到床边。每次出门前，他还会在床头摆好零食和水果，细心地给母亲换上干净的纸尿裤，反复叮嘱：“觉得哪里不舒服，就马上打电话给我！”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从最初的抵触和生疏，到后来每晚不用闹钟也能准时醒来为母亲翻身，黄俊玮直言像被一只大手推着，迅速地长成了真正的“大人”。

从事家庭装修工作的黄俊玮，正在进行纱窗接缝安装检查。海南日报记者 封烁 摄

黄俊玮在做门窗接缝安全检查。海南日报记者 封烁 摄

“我年轻力壮，不能靠亲友的接济生活”

生活暂时安定，但长远来看难以为继。母亲生病后，家里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还面临着每个月数千元的医疗和生活支出。黄俊玮决定出去闯一闯：“我年轻力壮，不能靠着亲友的接济生活。”没有学历、没有技术，“闯一闯”谈何容易?刚开始，黄俊玮找不到好的工作，但他不挑工种、不嫌辛苦，苦活累活能接都接，甚至同时打4份工——送过外卖，在烈日和风雨中奔跑，生怕得到顾客的一个差评；卖过水果，销售和配送一力承担，只为把运营成本压到最低……也是那时，他真正懂得了幼时母亲的艰难：“同时打几份工，谁不觉得累呢?累极了，我就在楼下坐一坐，调整好情绪再回家。生活没有给我们第二条路——我和妈妈所牵挂的、所能依靠的，从来都只有对方一人。”

2020年，黄俊玮跟两位朋友合开了一家家电维修公司。没有一点维修技术和管理经验的他，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偷师”和练习，就连偶尔刷刷抖音等社交平台，看的也全是家电维修技巧，硬是短时间内把自己从“门外汉”逼成了“熟练工”。黄俊玮说，知道儿子辛苦，母亲从不流露悲观情绪，有时还会给他转发搞笑视频：“侬啊，你看这个多好笑，妈妈笑了半天!”同样的，母亲也从不问他打什么工、够不够钱花。“但这不代表她不心疼我。”黄俊玮说，一次，他发现母亲偷偷“省药”，把一个月的药减半吃到了两个月，“我对她发了好大脾气……如今想来，心里只有愧疚。”

黄俊玮在进行电路开关安装工作。海南日报记者 封烁 摄

黄俊玮在进行地灯的安装工作。海南日报记者 封烁 摄

“她再也不会叫我一声‘阿侬’了……”

采访时，黄俊玮会不时划开手机看看，这是他在照顾母亲期间形成的肌肉记忆。“主要是怕漏掉她的信息和电话。”黄俊玮说，母亲在世时，他工作再忙，也会时不时给母亲发个信息，“她没有及时回复，我就会胡思乱想，害怕她一个人在家出什么事。”尽管尽心呵护，黄俊玮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2020年12月16日，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顶着深沉的夜幕，忙了一天的他给母亲带回热粥和水果，想像每个寻常日子一样，一边看着母亲吃饭，一边给她按摩、聊聊家常。可他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喊了两声“妈妈”，仍是无人回应。“妈妈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我又喊了几声，她还是一动不动。我的心一下子就坠了下来！”回忆当时，黄俊玮有些激动，手指交替握在了一起：“我知道她是走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这么突然地、永远地离开我了。”他不敢大声地哭，亦不知向谁求助，“因为那是租的房子，因为我们举目无亲。我只能紧紧地抱着妈妈，轻轻地喊着她，喊着她……可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叫我一声‘阿侬’了……”母亲的离去，并非完全没有征兆。黄俊玮事后回想：“那段时间，她的胃口变得很好，精神看起来也不错，甚至问起了我何时复课，家里还有没有存款。我想，她心里明白，很快我将一个人生活。”

黄俊玮在进行装修试水检查工作。海南日报记者 封烁 摄

“完成学业，是母亲对我的期望”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黄俊玮立即申请返校复课。对他来说，完成学业是母亲对他的期望，也是自己藏在心底长达三年的渴望：“作为农村孩子，我从小就知道，唯有读书能改变命运。”得知他重返校园，老师和同学们为他准备了简单而热烈的欢迎仪式。王泽宇说，学校十分关心黄俊玮的学习和生活。尽管政策规定学生最多休学两年，但学校不仅批准了他延长休学的申请，为他申请了缓交学费和最高临时困难补助，还安排了老师帮助他提高学习和创业能力。在2021年的大学生年度人物评比中，学校还破格把“特别奖”颁给了他。

如今的黄俊玮，期待着新学期、新生活的到来。同时，他经营的海南本布衣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也在稳步发展，业务范围从家电维修扩展到了家庭装修。他这一个月间在海口和琼海两地奔波，就是为了尽快完成琼海的家装工程，全心全意投入学习。

临别时，黄俊玮打开手机，向海南日报记者展示公司的下单小程序，一个可爱大拇指图标富有生气。他说，那是每次出门工作时，母亲用来鼓励他的手势，“在她心里，我是最棒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