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椽巨笔写史诗——著名作家陈忠实海南坦言心路历程

作者：蔡葩 (2003年12月29日)

从12月22日陈忠实登上海岛的那一刻起，到28日他的离开，这位本色作家在遥远的海南岛上留下佳话一段。人们终于见到了书中的陈忠实，见到了传说中像被神鹿附了身的人物。

整整10年了，《白鹿原》出神入化的艺术境界，撼动人心的人物性格命运，它所承载的博大精深的民族史诗式的丰厚内涵，随着时序的推移，它的艺术魅力越加显现。现在，已经发行100多万册的《白鹿原》每年仍以两万册的印数再版，当然，还无法包括版本多个的盗版书。此刻，这位创造了我们民族的《百年孤独》的智者就在我们中间。他穿着一件起了毛的蓝色毛线衣，一件有些掉了色的黑色长裤，他和关中的任何一位长者没有什么两样。没有一般获得巨大声誉之后的成功者那种满脸处变不惊的笑容，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人生的敦厚与从容，和那张黑硬的脸庞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那一双孩子般晶亮的眼睛。几天下来，已经61岁的陈忠实从海口、兴隆到三亚，他总是步履轻盈，情趣十足地走着看着谈着，所到之处，都让人想起10年前那些热读《白鹿原》的情景。

《白鹿原》封笔时燃起一堆火

12月27日，陈忠实在海南大学作演讲。回望11年前《白鹿原》完成的那个下午，陈忠实说，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写完了。忽然想起路遥。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将钢笔扔到窗外去，说，太苦，不写了。可我还舍不得这支笔（台下大笑）。陈忠实以他关中的口音将这个艰苦的创造过程解构了一把，可谁知他为了写作《白鹿原》，几乎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他准备了两年，写作了四年，六年里，他与一个世纪前白鹿原上的男男女女走过了漫长的历史隧道，把他们从母腹中接出来又一个个送进坟墓。终于，白鹿原解放了，编织《白鹿原》故事的陈忠实也该解放了。为了庆贺自己的解放，陈忠实必须找到一个发泄的办法。于是，他走出那间度过几年宝贵光阴的小屋，一直沿着河堤走出10华里。点着一支烟，转着走着，还是觉得没法将自己心头鼓胀的能量给释放出来。当他再点着一支烟时，忽然将脚下的茅草也点着了。正是干旱的冬季，茅草见火就烧得热旺，风从西边来，欢跃的火苗顺着河堤向东串去，陈忠实心中的火苗也奔串起来，他燃烧了，他终于为《白鹿原》找到一个完成的方式！一个燃烧的方式！当他离开了那一片火海之后，他回到自己的家，将房子里所有的灯都开亮了，录放机里大开着秦腔，左邻右舍以为出了什么事，都跑过来问：“出了什么事情了？”陈忠实只是笑着：“没事啊。”他完成的快乐只有借助火光、灯光和秦腔才能够倾泻出去。

坦言心路历程

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中国文学界好像害了一场病，经济浪潮的冲击让文人热衷于讨论文人是否该下海、文学的出路何在等问题，正在此时，陈忠实的《白鹿原》从贫瘠、荒芜的西北横空而出，给悲观中的中国文学猛烈的撞击。一时间好评如潮。然而，成名之后的陈忠实却能保持自己的本色，在各种场合从不忌讳谈自己未成名前艰苦、穷困的生活。青年陈忠实高考落第后，他回乡当过民办教师、乡（公社）和区的干部，整整16年。他一直做着文学梦，却又被自卑的情绪长期笼罩着。直到1965年，当他的第一篇散文发表时，自信才第一次打败自卑。契诃夫说的“大狗小狗都要叫，就按上帝给他的声音叫好了”曾经是支撑陈忠实信心的一句话。他常常幽默地说，从那一天起，我不敢确信自己是一只大狗，但起码是一只“狗”了！可以说，对文学的追求与执着，对生命价值的时刻反思和警醒，让陈忠实把握住了人生重要的契机和焕发生命能量的时刻。

《白鹿原》之后

《白鹿原》真是陈忠实蕴藏着生命岩浆的厚积薄发之作，关于陈忠实的评说，已经太多太多。有人说陈忠实像个农民，此次同行的评论家、《小说评论》副主编李国平说，陈忠实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他的大半生，以文学为命，也以田野和土地为命。陈忠实对农村、农民的感情是不容亵渎的，他的血管里流淌着民间智者和硬汉的血液。然而还应该加上一句：陈忠实厚守黄土，却深具世界眼光。他是默默地注视着世界文学发展方向的一个隐者，1984年，当《百年孤独》刚刚在中国的杂志上刊载的时候，他就惊诧莫名地阅读。他说，他是中国最早阅读《百年孤独》的作家之一。“小说可以这么写！”这是马尔克斯给他最早的震撼。于是，他也要制作自己的《百年孤独》。《白鹿原》是经得住时间的推敲的，著名评论家何西来说，它是中国长篇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之一，能够反映那一时期小说艺术达到的最高水准，即使放在世界范围内来考量，它也毫不逊色。然而，对陈忠实来讲，不管外面如何评说，风云如何变幻，他已经完成了那一段对生命对历史等诸多问题的思考，该如何评价，是别人的事。陈忠实是一位尊重自己的生命体验和艺术感觉的作家。《白鹿原》后他没有长篇，但有两部散文作品集出版，这也是他听从了心灵的召唤。他是坦承的，和他的作品一样让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