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中旬，美国著名黑人诗人、波士顿西蒙斯大学教授阿法先生应邀到海大进行学术交流，并在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研究员徐敬亚、王小妮夫妇陪同下在岛内进行了观光游览。以下是阿法教授与徐敬亚、王小妮之间进行的访谈、对话。 徐敬亚：阿法教授，欢迎你来海南访问。我们用将近三天时间观光了这个海岛，请告诉我您对它的印象。 阿法：我非常喜欢这个岛，它太美了，它太重要了。它的空气那么适于人类，它周边的海洋无比美妙。而且它的宁静与开阔也完全符合中国文化中人与自然和谐并存的思想。下了飞机之后我想到迈阿密，到了海边我想到夏威夷。我相信海南岛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之一。我也喜欢那些小牛和小猪、绿的农田、鸟巢一样的村庄。我真想将来到这里养老。 徐敬亚：我注意到你提到中国文化时，使用了两个词：宁静与开阔。作为一个从50岁开始学习汉语的美国教授，您和汉语，和中国文化是一种什么关系？ 阿法：是的，今年是我学习中文的第三年了。在上世纪的70年代，我就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了一本老子的《道德经》，那个人是美国白人。他告诉我，这本书很伟大。今年，我发现自己的写作生涯正面临一个转折点，这时候我访问中国对我非常重要。身为一个诗人，我想把这第四种语言导入创作中。英文是我的母语，而我又从未用过法语或西班牙文创作。对我来说，中文与我的母语一样重要。可以说，英文是我的爸爸，中文是我的妈妈。我在一篇文章里说过：“要不是中文，我的性命及写作生涯老早就可能结束了。” 学习汉语的过程，对我来说变成了一个寻根的途径。 王小妮：中文是伟大的，但您把中文比喻成自己的妈妈，甚至中文关系到一个人的性命与写作生涯，谈一下理由好吗？因为这是我所听到的、一个外国人对汉语最亲近的表述。 阿法：我与中国有一种奇怪的关系。30多年前，我第一个儿子出生时，我发现他长着桔黄色的皮肤与又黑又直的头发。别人都惊奇地对我说，你的儿子是一个中国人！而大约10年前，我的身体非常不好，差一点做心脏移植手术。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学习中国的太极拳，也学习中国的经络学与道家文化。后来，我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我还获得过4次全美太极推手比赛的奖牌。而作为一个诗人，我从中国那像图画一样优美的象形文字中得到了非常多非常多的启发与教育。我真的从心里感谢中文与中国文化。 徐敬亚：中文，或者说汉语，还有经络、太极拳、中国传统医学等，它们都属于中华文化的大概念。汉字是世界上蕴含最丰富的文字。它既是最原始的，又是最复杂的。它的里面包含了中国古老的哲学、美学与中国人全部的智慧与思维。前些年国内有学者认为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是一种“字思维”。我想问的是，您为什么说学中文是一种“寻根”呢？ 我知道您是美国当代诗人、剧作家中唯一一个当过15年蓝领工人的学院派人物，“寻根”与您的这种身世有什么关系？ 阿法：非洲这一块大陆受到过好几个世纪的羞辱，其人民被归类为人类金字塔的最底层。美籍非裔的、穷苦劳工的家庭成长背景，让我一向都反对偶像崇拜。过去，西方人试图用他们的认知系统来分析与归纳整个世界。而我则渴望一种全新的角度重新认识自己的复杂情感与生存背景，渴望一种内在与外在的神秘交流。中文使我通过第四种语言的文化质地编织，找到一个全新的“自我”。因为除了说“独特”以外，不会有什么能完整地解答我种族身份的认同难题。我从唐代道家所流传的内经图中找到了我的精神形象。因此，学习汉语的过程，对我来说就是寻根。 王小妮：这好像中国人所说的缘分？ 阿法：是缘分，这很重要很重要。现在的世界是一个多么浮躁的时代。在这种时候，我更感觉，钱不重要，名利地位不重要，内心的平静很重要。 王小妮：从与你的谈话中，我感到了，语言是能救命的，或者再广泛点说，文化是能救命的。是你使我感到，任何一个人，都应该对一些“重要”的事物进行一次再理解！我也认同你一开始所说的宁静与开阔，在特殊的、优秀的语境中写作与阅读，可以让人的生命得以安宁、平静、和谐。 阿法：是的。我现在除了每天一小时的打坐之外，还像小学生一样按照课本，在方格本上一笔一划地书写中国的汉字。在写汉字的时候，我虽然十分费力，但是很愉快，我是在享受一个民族伟大的遗产。学习中文、读汉语诗歌、练太极，那些时候，我都是最平静最幸福的。 徐敬亚：我只读过你几首中文译诗。我感到你用中文写的诗，在我们读起来有点异样，可能是由于你使用英语的思维和构架有关。但你的诗，有很强的意象性，还有大量的空白与跳跃。 阿法：对，我写中文时，用的还是英文的逻辑及架构。我是有意更多地使用意象，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们是符号，在某种程度上符号也是我们。中文对我来说，总是新鲜有趣的。然而不管我怎样用成人化的思维概括这一切，我还是会被随口讲着中文复合式动词的华人小孩打败。每当我在麦当劳听着他们轻松舞动着这一个我永远无法尽情挥舞的语言时，我总是妒忌地默默啃着薯条。 王小妮：2004年秋天，我参加了由您组织的“美国西蒙斯国际汉语诗会”。那次由马悦然、郑愁予、奚密、余光中、于坚、臧棣等50多位著名诗人参加的诗会，据说是全美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汉语诗会。而我们走了以后，你累得大睡了一个星期。那么，你为什么做这件事？ 阿法：在美国开一次汉语诗会，是非常困难的。我这样做只有一个心愿：中文，或者说是汉语改变了我的生命与艺术，我希望能够送给它一个礼物。 徐敬亚：谢谢你隆重的礼物。欢迎您再来中国。 阿法：用一句中国的成语说，后会有期。 阿法，美国当代诗人、剧作家。1951年出生于巴尔底摩，16岁进入马里兰大学，两年后因感到黑人在大学里备受歧视而退学。此后一边在工厂工作，一边写作、举行诗朗诵、办杂志，1985年出版第一本诗集《水之歌》，以“蓝领诗人”的身份获得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奖金，同年获得布朗大学奖学金而进入该校写作班，1987年获得艺术硕士学位。阿法作品及获奖：诗集9种；剧本20部，小说若干，短篇小说被收入重要文集。阿法1989年获西雅图多文化剧作奖，1990年获得杰出青年作家奖，1995年入围普利策诗歌奖，1998年获得Pew诗歌奖，2003年入围独立出版人奖，2004年获得（美国）中国武术金杯。 （蔡葩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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